时光流逝，四季轮回，又是新的一年。

我站在窗边，向外望去。夕阳的光从渐暗的天空中倾下，被一扇饰着五彩斑斓烤漆的窗户切碎成了缤纷而细小的碎片，零零散散地撒在了干净得过分而略显苍白的瓷砖地板上。庭院里一棵光秃秃的樱桃树下仍留着洁白的残雪，被细碎阳光照射的枝条依然只剩着枯枝败叶，不见新苞。

——虽然年又开始了它新的万物轮回，但我却感受不到一丝新意。

“慧，别愣着了，快过来帮忙！”妈妈的声音在另一个房间传来。我回过神来，离开窗前，朝她的房间走去。“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去走亲戚，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时间愣神！过来帮我把这些东西收拾好，明天好给他们送去。”刚进门，我又听到她半带怒气的声音。她一边说着一边朝地上一指。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，只见那里全是品牌再熟悉不过的酒、牛奶、咸鸭蛋、茶叶等等这些东西，大大小小的纸箱堆满了大半个房间。桌子上放着为了统计这些物品的纸笔，零零散散地铺满了整张桌子。我盯着那堆眼熟的纸箱和忙碌的妈妈，长长的叹了口气。

说起新年，我猜大家的第一印象无非是“万象更新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，贴春联，放鞭炮，吃饺子，家人团团圆圆幸福美满……”但我不是。说实话，我不怎么喜欢过年。也许是因为我本来就融入不了这种热闹的氛围，又或者是其他原因，但我真的不喜欢过年。说是新年，我丝毫感受不到“新”在哪里。每一年都是一样的习俗，一样的祝福，一样的礼物，万物变化也只是因为受四季的支配。说到底年不过是像四季一样轮回着罢了。

我极不情愿地挪动双腿朝那堆纸箱走去，开始帮妈妈整理。挑捡、分类、统计……重复着单一的动作，我不禁感到无聊。“明天早上我们先去谁家？”无聊到极致的我随口问了一句。妈妈手里的笔一停，“先去钱李村，你二奶奶家。”我一愣。二奶奶……我有多久没见过她了？也许去年见过，但是我早已没了印象，脑海中关于她的记忆也很模糊。反正我总是记不住各种亲戚的称呼，谁知道我是不是又记错了。于是我便没有多问。两个妹妹打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，紧接着是妈妈的大喊，“你们俩，别玩了！有空过来帮忙！……”我们的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。

第二天我们果然起得很早。天还没亮透，半黑着，像掺了水的墨汁。洗漱完，我揉着惺忪的眼睛，慢吞吞地走上汽车。窗外风景只有枯树。我收回了目光。我们这么早去串门，人家起床了吗？我打了个哈欠，看着妈妈把车开过老洋桥，开进钱李村，在村里狭窄的小道上七拐八拐，最后终于停在了一个更加狭窄的胡同里。妈妈打开车门，说：“到了，下车吧。”两个妹妹迫不及待地跑下了车。我下车，搓搓冻僵的手，慢慢打量起这个地方，发现我对这里有点印象。这个胡同里只有两个房屋，其中一个是再普通不过的平房，另一个却是更简陋的石头矮房，上面修补的痕迹清晰可见。房前只有一片比房子大不了多少的小院，大半边都种着竹子，另一边则是老式的打水机，旁边放着一个没了边的红盆，里面的水结成了坚固的冰。

然而，这就是我二奶奶的住处。

妈妈和我拎着一箱牛奶、一箱扒鸡和一箱土鸡蛋，妹妹们跟在我们后面，先后走进那个比人还矮的门。

刚进去，我就感到一丝的惊讶。这屋里比外面还黑，我甚至怀疑了一下现在是不是早上。二奶奶就坐在正对门的一张椅子上，因为黑暗，我差点没看到。她头发花白，身体削瘦，弓着腰，静静坐在那里。“二奶奶！”我和妹妹们齐声喊道。我看到二奶奶突然睁大眼睛，盯着我们，似乎不认识我们一样。“大娘，我是红霞！过年哩，我们来看你了！”妈妈放下东西，对二奶奶说。二奶奶突然反应过来一样，沙哑而柔缓的声音传来：“哎哟，红霞！怎么这么早就来了？”她刚想站起来，却被妈妈阻止了。“您坐着吧！本来就不方便！”趁着她们正说话，我打量起屋内。这里只有二奶奶一个人住。房屋又小又窄，我们几个已经快要把它塞满了。地面是石头，发绿了。屋子正中间是一个燃煤的炉子，冷的，没有开。一边角落里是一张小床，另一边角落的床上却放着其他东西。还有一张桌子，一个柜子，两把椅子，两扇小窗，一个老旧的冰箱，然后便再无其它。我震惊了。这简直不像是屋子，而是洞穴。

“这是二妮儿？”二奶奶指着我问。

“对！小的是三妮儿四妮儿，双胞胎！”妈妈回答。

“大的呢？”

“你忘了？结婚了！去年年底！”

“哦，结婚了！真好，真好……”二奶奶轻轻的地说。然后她看了我和妹妹们好一会儿，慢慢开口，“都长这么大了……！”两个妹妹跑过去抱住了她。没想到，她竟突然小声哭了起来。“俺闺女们都来看我了……”妈妈却笑着说：“哎，哭啥！都来看你，多好！”二奶奶只是一直说着那句话。我心中突然有些难过。除了过年，这些天来她都是一个人这样默默地坐在这里吗？

妈妈突然指着桌子上的相框对我们说：“来看看你们二奶奶年轻的时候！多漂亮！”我们跑过去，看这个由许多照片拼成的超大相片。二奶奶闻声擦干眼泪，“对，给闺女们看看照片……”她往旁边让了让，给我们腾出地来。“看看，这是你们大姑！”她指着一张泛黄的合照说道。“这是我闺女！还有她同学！”她指着另一张照片说。说到她女儿时，她眼中还闪着明显的光……

我们看了好久的照片，最后妈妈终于说该走了。“别慌走，再玩儿会不！”她连忙挽留，声音都在发颤。“时间也不早了，还得去别人家呢！有空再来看您！”妈妈笑着说。二奶奶失神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，紧跟着我们，送我们到屋外。“您先回屋吧！这么冷！”妈妈对她喊道。二奶奶点点头，却仍然站在原地。一直等我们上了车，慢慢驶出胡同，她还站在那里，直到我已经看不见她了。

从妈妈那里得知，她已经九十岁了，老伴早已去世，孩子都在城里。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我以后会不会也像她那样孤独？人的一生是不是也像年那样轮回？……之后我们还去了很多亲戚的家，但是我的心却留在了那个昏暗的小屋。

岁月不居，时节如流。年未曾改变过，人却早已不是那个人。

会2103-1

李心慧